自杀意念:酷儿社群的领导者们,以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

自杀意念:酷儿社群的领导者们,以及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#

Piepzna-Samarasinha, Leah Lakshmi. “Suicidal Ideation 2.0.” Care Work: Dreaming Disability Justice, Arsenal Pulp Press, 2018.


作者:Leah Lakshmi Piepzna-Samarasinha
译者:阿点
转载:QueerMouseCave


内容提示: 包含对自杀意念和自伤行为的描写。

“写给我心爱的死者们,给Kyle和Wendy,给所有还在这里的人”

献给盐田,以及更多朋友们。


我开始讨厌别人给我发短信说“你认识某某吗?”

在过去的两年里,每年夏天,我心爱的多伦多社群都会失去一个人,因为ta们自杀了。今年这个人是Kyle Scanlon。

我不是特别了解他,但我知道一些他的事。Kyle是我最早认识的跨性别者之一,他在90年代末加入了多伦多的酷儿社群。在他去世后,很多跨性别者都记得Kyle是如何来到ta们的工作场所或学校,讲述他的故事、成为ta们遇到的第一个跨性别者,他的故事和存在如何帮助ta们自我认同,并完成所需的性别肯定行动、从而感到活着。Kyle是Meal Trans的第一批工作人员之一,这是多伦多酷儿社区中心为破产的跨儿提供的免费晚餐计划。他得过奖,也培训过别人。他是那种在酷儿/跨性别社群中成长和扎根的领导者,每个人都感谢他、指望他、向他寻求帮助。

他自杀了。

他去世后,有博客文章说我们必须更加努力地爱彼此、做得更好。有纪念帖子列出了该省所有的求救中心热线。脸书上的酷儿双周刊上有他的纪念文章,还有大家的回忆。这就是我们所做的,但这还不够。 这样的时刻是悲伤和崩溃的,但或许它们也是深入讨论、直面自杀问题的契机。我是说真正地直面——关于人们不想讨论的事,或者想简单总结为“不要这样做”的事,“你有活下去的理由!打求救电话!” 即使我们还有别的叙事,即自杀是殖民者,是白人至上资本主义、殖民主义、健全主义父权制的声音在告诉我们,我应该自己离开这个星球——这种叙事阻止了我药物滥用、酗酒或自伤。但这还是不够。

Kyle去世后一周,我和家人们聚集在多伦多,每个人都很伤心。我们Femme Heartshare Circle的一些人正在讨论这个问题:Wendy Babcock,一位了不起的街头性工作者活动家、母亲和法学院学生,去年死于吸毒过量,不确定是否故意,她的家人利用她的精神状况来否定她谈论自己曾遭遇的虐待的勇气。

我的一位朋友说:“我们该怎么办?我们是否应该像对待人际关系那样定期互相检查危险信号?我是不是应该问‘你最近想自杀吗?’”我想,如果有人这么问我,我会自然而然地撒谎说,绝对没有。这是我对待每一位医生、社工和大多数咨询师的方式。像任何聪明的疯子一样,我不希望任何可以避免的内容写在我的永久档案上,我绝不希望被写上“对自己或他人有危险”。我一生都在与此斗争,我知道这个标签给人们带来的压迫和残酷。

但如果你把它正常化(因为本来就很正常),秘密就是很多人都在与自杀作斗争。然后也许,只是也许,我会告诉你我感觉怎么样。

也许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彼此的想法。

我不知道Kyle为什么自杀,但他的去世,以及四十多岁的酷儿和跨儿自杀事件的频繁发生,引发了我的思考。我们的叙事往往集中于,对年轻的酷儿、跨性别者或双灵人来说,活着是多么困难。这些是非常必要的,但我们也应该真正认识到,如何让酷儿、性别多元和双灵成年人也能活下去。

作为一个酷儿、跨性别者或双灵成年人,我们生活在这样的叙事中:只要你活到中年,一切就会变好(虽然这句话的作者是一个混蛋)。

但是,如果情况变得比你预期的更好、改变更多,但有时你仍然很疯狂、很痛苦怎么办?也许你更加痛苦,恰恰是因为情况确实变好了,但挣扎并没有停止?你会睡在汽车后座的床垫上。你写的书卖光了。你妈妈去世了。在经历了许多高潮和眼泪之后,你仍然很疯狂。没有人为你准备好这样的生活叙事:也许斗争、治疗、草药和奇迹可以治愈痛苦,但痛苦并没有完全消失;也许,当你生存下来并取得成功时,情况会变得更加复杂。

相信我,我对此很了解,因为我也是这样的人。我是那些在三十七岁仍然感到很悲伤的社群领导者之一。我的生活确实变好了,我不再是那个饱受折磨、与世隔绝的女孩。我看起来很好,我很快乐,我不再像18岁时那样,每分每秒都被自我厌恶掐住。我拥有了同性性爱、艺术、旅行、书籍、家庭和一切。我的大脑、我的精神、我的生活以及我与创伤的关系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。我仍然经常有自杀念头。

我至少从十二岁起就有自杀念头(反复想到我应该自杀)。从12岁到21岁,我经常不得不用几个月或几年的时间努力与自杀倾向作斗争。二十二岁时,我逃离了虐待我的家庭,离开了这个国家,建造了我的狭小、安静、安全的房间,并开始疗愈我成长过程中的创伤。

自从接受心理治疗,有了那间小而安静、安全的房间,有了诗歌、舞蹈、朋友、恋人、草药、话语,自从糟糕的事情不再像童年时那样折磨我,我真的不想再自杀了。我没有自杀计划,并不想主动去死。我热爱我的生活,我很幸运,很满足,很开心。但有时——在深切悲伤的时候,或者深感压力的时候,甚至没那么深的时候——有时,我会呆坐几个小时,我的手腕因为想要割伤自己而感到灼热。

今年我获得了Lambda文学奖,这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感受之一。三天后,无缘无故地,在做完心理咨询后,我感觉情绪崩溃了。我试图开车去参加朋友的生日聚会,但路线很复杂,我绕了五圈才放弃并开车回家。下午三点时我爬上床,然后发现自己盯着梳妆台上的药盒,心想,我有五瓶劳拉西泮和一瓶上好的波本威士忌,够了吗?

我想,天啊,我三十七岁了,刚刚得了Lambda奖,我不能在脸书的状态更新上告诉别人我想自杀。 我睡了一觉,然后给那位跟我有亲密无障碍(access intimacy)的情人发短信,询问抗抑郁药的信息。我跟朋友打了电话。我找了多伦多的女巫自然疗法医生,她收费20美元跟我视频连线,然后问我:“抑郁是什么感觉?” 我告诉她,感觉就像一条缓慢而柔软的河流,我的生活中有很多美好的事情,但即使我身在其中,也无法真正感受到它们;当事情变得糟糕时,就会有一条清晰的道路直接指向“我应该自杀”。我和我的躯体治疗师讨论了CBT疗法,然后我开始服用 5-HTP,一种血清素前体。

我们相信,为正义和疗愈而努力、创作艺术,以及在自己的标准里变得厉害,就能治愈我们的伤痛。确实如此,但我们的社群也给我们所期待的酷儿领袖带来了巨大压力。酷儿和跨性别社会正义社群中的领导模式,仍然是运动明星式的。尽管我们会批评它,但还没有完全找到别的方式。我们对领导者有着复杂的感情。我们需要榜样,我们想要庆祝那些才华横溢的组织者和艺术家,我们也不知道如何实行没有等级的领导制。我们把人们抬高并崇拜ta们——期望ta们是完美的、拥有一切答案。当我们搞砸了、犯了错、不能随时回复,或者只是在政治上存在分歧时,我们就会打倒ta们,封杀那些看起来像或不像我们的人。我们不知道如何接受人们既有天赋又不完美。当我们也是从无名小卒成为运动明星的人时,不会拥有太多复杂的空间;当这么多人向你寻求活下去的理由时,你无法坦然地承认自己想死。

我们的社群仍在努力学习如何互相照料,真正的、长远的照料。当第一次尝试并不完美时,不必感到羞耻。

当我想自杀的时候——当它猛烈地袭击,让我跪倒在地时——就会出现这种感觉:在那一刻,我会感受到我人生中所有失去能动性的经历。在由于压迫而感到深切哀悼和悲伤的那一刻,自杀似乎是我获得能动性的唯一方式,我可以完全控制它。

对于Wendy、Kyle以及社群中其它自杀者来说,这一切发生得很快。人们常常会说,我前几天才看到ta,ta挺开心的,没什么事。可能确实是这样,可能ta有很多不知道如何表达的苦恼,可能ta会很快从开心变成绝望——并且没有空间或话语来谈论这一点,或者为自己的惊慌失措感到很羞耻。

对于我们这些努力改善情况的人,被塑造成“我会为你克服困难”的人,这些组织和创建课程、建立项目、赢得奖项、斗争和教导人们、让别人在我们的沙发上借住的人来说,这意味着什么?——当我们内心再次变得疯狂、受伤、深感悲伤时,会发生什么?会和很多圈外人知道的有很大不同吗?

有时我们在脸书上寻求帮助,奇迹就会出现,而有时我们寻求帮助,却没有在GoFundMe上筹到钱。如果我们六个月前就在痛苦,现在还是痛苦,我们会担心别人开始觉得“ta又来了,ta总是小题大做”。

我想到了对于疯狂的深刻而复杂的羞耻感——现实是,即使在激进社群中,我们更能够爱那些“太过分”的人,但我们也了解对疯狂的恐惧。社群的现实是有爱,但也喜欢不管不顾和随意一点。我曾经见过一则集体住宅招募室友的广告,上面写着:我们不介意你有精神或身体健康问题,只要你自己处理好,不要把那些带进房子里。我想到,因为没有别人愿意做,疯狂的人总是在照顾其它疯狂的人,但有时当我们自己不在危机中,我们也想要休息一下。

我们不想要陈词滥调的鼓励,也不想要别人告诉我们“有人爱你”。我的意思是,要告诉我,但我知道我是被爱的。有时听到这句话会有帮助,有时我还是会深深地悲伤。我没有答案,但我愿意参与创造答案。我想和所有与死亡共舞的人一起讨论,自杀对我们而言的各种不同而真实的含义,讨论所有让我们继续活着的东西。更重要的是,我想要创造酷儿和跨儿的“几乎快乐”的成年生活范本,我们可以成为领导者但仍然保持脆弱,我们可以接受自己并不会“从此以后过上幸福生活”。包含崩溃和改变的人生模式不是一种失败,而是一种人生道路。途中不时夹杂着狂风和漩涡、可以肢解一切的女神能量,还有礼物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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